一
先讲个故事,或者事故。
时间回到2017年的11月。
从十九大的会场回来,我参加了工信部、教育部和江苏省委组织的宣讲。
其中的一个巡讲搞了个启动仪式,在高校的大礼堂,数百名师生。
仪式中安排了一个环节:重温入党誓词。
头天晚上走台的时候,工作人员跟我说:徐老师,地上有个标记,明天你就站在这个地方,然后带着大家宣誓就行了。
还嘱咐我一句:入党誓词不用背,明天这里电子屏会有提词板,照着念就行了。
我说“好的”,然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活动举行。
到了宣誓环节,我就带着宣讲团成员到了台上,站定。
“请大家举起右拳,跟我宣誓……”
这个时候,状况出现了。
现场的记者们为了抓拍我们宣誓的场景,从台下一拥而上。
结果整个提词板被挡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看不见!
一点都不夸张,一个字儿都看不见。
然后我就听见身后的宣讲团成员讲了一句:“完了,看不见了。”
问题来了:如果我讲不出入党誓词,该怎么办呢?
其实,还能怎么办呢?
那只能一脸羞涩地笑,对着记者们摆摆手,鼓起勇气喊一句:
“各位请让一让,我们看不见了。”
请问,如果是这样,台下那数百名党员师生会有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
该怎么想?或者又能怎么想?
应该会发出一些哄笑,或者还有一些议论。
这个党的十九大代表,竟然讲不出入党誓词……
这群要给我们宣讲的人,竟然要让记者让一让……
再请问:接下来我们就是再宣讲三十场五十场,哪怕场场卖力,次次精彩,能够挽得回来这一次带来的尴尬和影响吗?
不能。
绝对不能。
当然,这都是推演。
这一幕并没有出现。
我带着大家把入党誓词重温了一遍,或者说,背了一遍。
到了台下,有些庆幸,庆幸小插曲没有变成主题曲。
晚上,我就发了个朋友圈:讲个刺激的花絮。今天巡讲启动仪式,按照安排带领全场数百名师生重温入党誓词,当我举起右拳,惊奇地发现提词板一个字也看不见……其实也有瞬间的慌乱。庆幸功底还行,一路回忆一路重温,马上再抄一遍压压惊。
然后,收到了很多留言和点赞。
留言内容大同小异:太刺激了!好厉害!很赞!不容易!怎么做到的!向你学习!
这时,我的脑海里就有了一个问题:
一名共产党员,能够说得出入党誓词,就真的这么不容易吗?
再讲一个故事,是2015年。
背景是我跟一个研究生同学进行入党前谈话。
于是,有了如下的对白:
先聊聊党史吧,中共一大是哪天举行的?
老师,那肯定是7月1号建党节啊。
确定是7月1号那天?
是啊,不然怎么叫建党节?老师,你说呢?
不确定就回去再查查。那说说中共一大有多少代表?
21?28?不对不对,42?
好的,别猜了。看过《共产党宣言》吗?
《中国共产党宣言》?看过看过。
谁写的?
我没太注意,就是党课上发的教材。
好了,谈话可以结束了,对不起,我还真不能给你写谈话意见。
这并不是结尾,对白还在继续,因为这个同学不接受。
老师,因为几个问题没答好就拒绝写谈话意见,我不能理解,我觉得一个党员是不是合格,应该有很多标准,有的人科研做得好,有的人志愿服务做得多,有的……
同学,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你说的那是工作表现,跟政治追求没有关系,不入党同样可以取得各种重大成就。
老师,你这样不合理,你去随便问同学,你看有几个能答出来。
同学,都答不出来也没关系,那就都不要加入。这个组织不缺人,只缺真心加入的人。
老师,我本科的大学我们班长成绩很差,辅导员也让他入党了,我各方面比他强多了。
同学,那只能说明你本科的大学也有问题,你的辅导员也有问题。
老师,我觉得你这样说话我没法接受,我不觉得我原来的大学有问题
……
谈话在我的坚持中告一段落。
处理意见,是这个同学暂缓,之后重新进行考察和谈话。
据说后来的谈话他对答如流。
然后,我就在想,这个算成功的案例吗?
应该不算。
因为在那一批发展的同学中,他是唯一被暂缓的。
他的结论一定是他自己有问题吗?
不一定,说不定他认为我有问题。
或者他有问题,是他的运气有问题,运气不好摊上了我谈话。
如果是整个学院都是这个标准再严格要求一些呢?
如果是整个学校都是这个标准再严格要求一些呢?
也不算真正的成功。
只有全国所有的党组织在入党第一关都是严格标准,这才算成功。
但是,这个靠谁呢?
靠每一个基层党组织,靠每一名党员。
第三个故事,是在最近。
一个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比较真诚地跟我讨论一个问题。
他说:为啥要搞初心教育?我们每天在为老百姓办事不就是不忘初心吗?
难道非要集中学习理论才叫不忘初心?不懂理论难道影响我为人民服务吗?
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我问了一个问题:最勤劳的蜜蜂和最蹩脚的工程师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不知道。
“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就在于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
他说,你讲得有点深奥。
我笑,这哪是我讲的,这是马克思讲的。
他说,能讲得再通俗一些吗?
可以啊。比如,对于没有方向的航船,什么风都不是顺风。
比如,你只有知道你要去哪儿,一切才会为你让路。
比如,我们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
比如,我们走得再远,无论我们未来走得多么辉煌,都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
为什么学理论?为什么学思想?理论跟业务有什么关系?
如果都不知道今天的奋斗是为了什么,如果都不知道今天的奋斗是为了去向何方,如果不知道从何而来、身在何处,又如何能走得踏实、走得坚定、走得理直气壮?
讲完三个故事,我们来回答问题。
我们是不是合格的共产党员?
不好说。
我以为,合格作为底线和边界,应该有明晰的要求。
除了行动上要能看出来,思想上和认识上应该也有底线和要求。
比如,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至少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叫共产党,为什么信仰共产主义。
比如,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应该至少看过一遍《共产党宣言》。
比如,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应该至少认真读过一遍《中国共产党章程》。
比如,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应该能够沿着时间的脉络大致说得清楚我们党走过的历程和苦难辉煌。
比如,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应该能够一个字不错地说出来入党誓词,注意:是说不是念。
……
这些要求高吗?
其实并不高。
每一条都很基本。
每一条都应该做到。
每一条都必须做到。
我们都能做到吗?
我们都做到了吗?
有多少还没做到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需要形成共识。
从2016年“两学一做”提出要“做合格党员”算起,也已经三年了。
如果当年有命题,今天的我们,可以交上一份及格的答卷了吗?
再看看我们身边,每年那么多党组织那么多党员都在重温入党誓词。
重温了这么多年,依然要念吗?
是不是重温一辈子也记不住?
那究竟是记不住还是没想记住?
连入党誓词都记不住,那我们算合格的共产党员吗?
最近,初心是我们的话语中最热的词汇。
我们的初心还在吗?
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我们都清楚: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但是人民不是抽象的概念,是我们每一个人具体服务的每一个对象。
民族复兴也不是悬在半空,也一定要在每一个人的努力奋斗中实现。
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中,肯定也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的典型案例、典型做法。
都挺好。
但是,我们还是要多想一想,我们还是要想清楚。
我们要想清楚主题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民而不是相反。
我们要想清楚主题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体现存在而不是相反。
我们不能以“不忘初心”为学习的目标而行动上却“忘了初心”。
我们不能以“牢记使命”为学习的内容而行动上却“忘记使命”。
我们要想一想是不是因为走得太远,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我们要想一想是不是还有形式主义,是不是还有走过场,是不是还有过度留痕?
我们要想一想是不是还有官僚主义,是不是还有缺少规划的调研造成的扰民?
我们能不能回过头来,能不能多回头看看,能不能先把短板补齐,能不能先把基础夯实,能不能先让内心坚定?
说到初心,讲一个人。
国家荣誉获得者,“人民科学家”叶培建院士。
他有各种身份各种头衔。中国科学院院士、航天科技集团五院技术顾问、研究员,我校航天学院院长,嫦娥一号总设计师兼总指挥,嫦娥三号首席科学家,嫦娥二号、嫦娥四号、嫦娥五号试验器总指挥、总设计师顾问,火星探测器总指挥、总设计师顾问、最美奋斗者……
但是他说:荣誉不是给我的,是给团队的,航空航天都是系统工程,靠个人做不起来,我只是千千万万个中国航天人的代表之一,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几十年来,面对一切诱惑和干扰,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为中国航天做点事。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向大使馆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深深地体会到: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中华民族是伟大的,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和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一份子,只有把自己的成长放在国家发展和利益的大局中,才能发挥一点作用,才能做出一点事情,才能有所贡献!
如今的叶培建院士每个月来一次南航,每次来都要到课堂、到教室、到宿舍,作报告、讲示范课、开研讨会,对学校不讲待遇不提条件。
以报国为方向,以科研为支撑,以教育为延续。
这是院士的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说回我自己,也一直在反思。
很多人对我有很多称呼,比如川哥、徐老师、徐书记等等。
这些分别是青年朋友的称呼、课堂的身份、工作的身份等等。
经常会有人问我,喜欢哪一个?
非常肯定,我喜欢第一个。
因为第一个是情感的认同,是亲近的表征,是保质期最长的称呼。
也正是第一个称呼以及第一个称呼背后的认可,才有了48小时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承诺,才有了我和青年朋友的彼此信赖,才有了全国30万的青年好友,才有了多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咨询答疑,也才有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才有了我们对问题的共同面对,才有了2016年的一篇《我为什么加入中国共产党》,才有了《顶天立地谈信仰——原来党课可以这么上》的通俗读物,才有了后来更多人的关注,才有了全国最美教师的称号……
没有第一个称呼,就没有后来的这一切。
但是,问题来了,我和当年还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
一样的是我和当年一样清醒,从未动摇。
不一样的是我也真的和当年不一样了。
比如,我已经不能像当年一样陪伴学生、服务学生。
写专业的文章多了,给青年的文章少了;开会的时间多了,跟学生交流少了;讨论宏观命题多了,解答具体问题少了……
都重要,都有意义,都要做。
但是,还是要有反思,还是要有改变,还是要想想当年。
2016年,那时候,很多人知道我,更多人还不知道我。
那时候,我还在默默生长,也才刚刚出第一本书。
那时候能够被人说起的文章应该也只有《青年节里谈中国》和《再见,团中央》。
那时候我还没有很多荣誉,那时候我拥有的最大财富就是喜欢我的学生。
那时候,我的梦想是什么?
在第一本书的后记里,我写过这么一段话。
“我希望我能一辈子跟学生在一起。其实,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定位都十分明确,我愿意终生与学生为伴,我不羡慕任何的所谓升迁,也没想过任何的所谓跳板。我是不可以离开学生的,没有学生我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学生就是我工作的生命和工作的全部,我认为学生也需要我。我所追求的目标也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追求有尽可能多的空间和自由跟学生在一起,聊聊传统、说说文化、讲讲礼仪、谈谈表达、吹吹牛皮、侃侃规划。
这就够了。
这就好了。
这就够好了。
我愿意终生与学生为伴。
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信念。”
走得再远,也不能忘记为什么而出发。
走得再远,也不能忘记从何而来、因何而在、去往何方。
说给自己,也说给所有人。